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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31日星期六

【 讀書的方法 】 作者:张五常

「很多學生怕發問,是怕老師或同學認為他問得太淺或太蠢,令人發笑。但學而不問,不是真正的學習。」(網絡圖片)

專欄:張五常書室 作者: 日期:2018-01-02

新年時節,送些什麼給學生呢?送他們一些讀書的方法吧。



首先聲明,我要談的是為知識而讀書的方法,不是為考試而讀書的方法。後者,香港的學生都是專家──猜題目、背課文之能,世間少有。但為知識而讀書可以幫助考試,為考試而讀書卻未必可助知識的增長。知識是讀書的目的(An End);考試只是一個方法(A Means)。然而香港學生(或教育制度)卻很顯然地將這兩樣東西顛倒過來。

我可在四個大前提下給學生們建議一些實用的讀書方法。若能習慣運用,不但可以減輕考試的壓力,而對更重要的知識投資會是事半功倍。

(一)以理解代替記憶

很多人都知道明白了的課程比較容易記得。但理解其實並不是輔助記憶──理解是記憶的代替。強記理論不僅很難記得準確;當需要應用時,強記的理論根本無濟於事。明白了理論的基本概念及含意,你會突然覺得你的記憶力如有神助。道理很簡單,明白了的東西就不用死記。但理論的理解有不同的深度,也有不同的準確性。理解愈深愈準確,記憶就愈清楚,而應用起來就愈能得心應手。所以讀書要貫通──理論上的不同重點的連帶關係要明白;要徹底──概念或原則的演變要清楚。

要在這些方面有顯著的進步易如反掌,而學生也不需多花時間。他只要能改三個壞習慣,一年內就會判若兩人。



第一個壞習慣,就是上課時「狂」抄筆記。筆記是次要、甚至是可有可無的。這是因為抄筆記有一個無法補救的缺點──聽講時抄筆記分心太大!將不明白的東西抄下來,而忽略了要專心理解講者的要點,得不償失。我肯定這是一般香港學生的壞習慣。例如好幾次我故意將頗明顯的錯誤寫在黑板上,二百多學生中竟無一人發覺,只知低着頭忙着將錯誤抄在筆記上。

筆記有兩個用途。(1)將明白了的內容,筆記要點。但若覺得只記要點都引起分心,就應放棄筆記。明白了講者的內容是決不會在幾天之內忘記的。很多講者的資料在書本上可以找到,而在書本上沒有的可在課後補記。老師與書本的主要分別,就是前者是活的,後者是死的。上課主要是學習老師的思想推理方法。(2)在課上聽不懂的,若見同學太多而不便發問,就可用筆記寫下不明之處,於課後問老師或同學。換言之,用筆記記下不明白的要比記下已明白的重要。

第二個壞習慣,就是將課程內的每個課題分開讀,而忽略了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理解就因此無法融會貫通。為了應付考試,學生將每一個課題分開讀,強記,一見試題,不管問什麼,只要是似乎與某課題有關,就大「開水喉」,希望「撞」中,這是第二個壞習慣最明顯的例子。

要改這個壞習慣,就要在讀完某一個課題,或書中的某一章,或甚至章中可以獨立的某一節之後,要花點時間去細想節與節、章與章、或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能稍知這些必有的連帶關係,理解的增長就一日千里。這是因為在任何一個學術的範圍內,人類所知的根本不多。分割開來讀,會覺得是多而難記;連貫起來,要知要記的就少得多了。任何學術都是從幾個單元的基礎互輔而成,然後帶動千變萬化的應用。學得愈精,所知的就愈基本。若忽略了課題之間的連貫性,就不得其門而入。



第三個壞習慣,主要是指大學生的,就是在選課的時候,只想選較容易的或講課動聽的老師。其實定了某一系之後,選課應以老師學問的淵博為準則,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跟一個高手學習,得其十之一、二,遠勝跟一個平庸的學得十之八、九。這是因為在任何一門學術裏面所分開的各種科目,都是殊途同歸。理解力的增長是要知其同,而不是要求其異。老師若不是有相當本領,就不能啟發學生去找尋不同科目之間的通論。

(二)思想集中才有興趣

我們都知道自己有興趣的科目會讀得較好。但興趣可不是培養出來的。只有思想能在某科目上集中,才能產生興趣。可以培養出來的是集中的能力。無論任何科目,無論這科目是跟你的興趣相差多遠,只要你能對之集中思想,興趣即盎然而生。

對着書本幾小時卻心不在焉,遠比不上幾十分鐘的全神貫注。認為不夠時間讀書的學生都是因為不夠集中力。就算是讀大學,每天課後能思想集中兩三小時也已足夠。要培養集中力也很簡單。第一,分配時間──讀書的時間不需多,但要連貫。明知會被打擾的時間就不應讀書。第二,不打算讀書的時間要盡量離開書本──「餓書」可加強讀書時的集中力。第三,讀書時若覺得稍有勉強,就應索性不讀而等待較有心情的時候──厭書是大忌。要記着,只要能集中,讀書所需的時間是很少的。




將一隻手錶放在書桌上。先看手錶,然後開始讀書或做功課。若你發覺能常常在三十分鐘內完全不記得手錶的存在,你的集中力已有小成。能於每次讀書時都完全忘記外物一小時以上,你就不用擔心你的集中力。

(三)問比答重要

很多學生怕發問,是怕老師或同學認為他問得太淺或太蠢,令人發笑。但學而不問,不是真正的學習。發問的第一個黃金定律就是要臉皮厚!就算是問題再淺,不明白的就要問;無論任何人,只要能給你答案,你都可以問。

從來沒有問題是太淺的。正相反,在學術上有很多重要的發現都是由三幾個淺之又淺的問題問出來的。學術上的進展往往要靠盲拳打死老師傅。很多作高深研究的學者之所以要教書,就是因為年輕學生能提出的淺問題,往往是一個知得太多的人所不能提出的。雖然沒有問得太淺這回事,但愚蠢的問題卻不勝枚舉。求學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學什麼問題是愚蠢或是多餘。若不發問,就很難學得其中奧妙。

老師因為學生多而不能在每一個學生身上花很多時間。認真的學生就應該在發問前先作準備工夫。這工夫是求學上的一個重要過程。孔子說得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要分清楚「知」與「不知」,最容易就是做發問前的準備工夫。這準備工夫大致上有三個步驟──

第一,問題可分三類──A,「是什麼」(What?);B,「怎樣辦」(How?);C,「為什麼」(Why?)。學生要先斷定問題是哪一類。A類問的是事實;B類問的是方法;C類問的是理論。問題一經斷定是哪一類,學生就應立刻知道自己的「不知」是在哪方面的,因而可免卻混淆。若要問的問題包括是多過一類的,就要將問題以類分開。這一分就可顯出自己的「不知」所在。第二,要盡量去將問題加上特性。換言之,你要問的一點愈尖愈好。第三,在問老師之前,學生要先問自己問題的答案是否可輕易地在書本上找到。若然,就不應花老師的時間。大致上,用以上的步驟發問,答案是自己可以輕易地找到的。若仍須問老師的話,你發問前的準備工作會使他覺得你是孺子可教。





(四)書分三讀──大意、細節、重點

學生坐下來對着書本,拿起尺,用顏色筆加底線及其他強調記號。讀了一遍,行行都有記號,這是毀書,不是讀書。書要分三讀。

第一讀是快讀,讀大意,但求知道所讀的一章究竟是關於什麼問題。快讀就是翻書,跳讀,讀字而不讀全句,務求得到一個大概的印象。翻得慣了,速度可以快得驚人。讀大意,快翻兩三次的效果要比不快不慢的翻一次好。第二讀是慢讀,讀細節,務求明白內容。在這第二讀中,不明白的地方可用鉛筆在頁旁作問號,但其它底線或記號卻不用。第三讀是選讀,讀重點。強調記號是要到這最後一關才加上去的,因為哪一點是重點要在細讀後才能選出來。而需要先經兩讀的主要原因,就是若沒有經過一快一慢,選重點很容易會選錯了。

在大學裏,選擇書本閱讀是極其重要的。好的書或文章應該重讀又重讀;平凡的一次快讀便已足夠。在研究院的一流學生,選讀物的時間往往要比讀書的時間多。

雖然我在以上建議的讀書方法是着重大學生,但絕大部分也適合中小學生學習。自小花一兩年的時間去養成這些讀書的習慣,你會發覺讀書之樂,難以為外人道。

張五常
國際知名經濟學家,新制度經濟學和現代產權經濟學的創始人之一,曾任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教授,前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院長。畢業於美國加州大學經濟系,獲博士學位。曾當選美國西部經濟學會會長,為首位獲此殊榮的美國本土之外的學者。 張五常教授著作甚多,1969年他以博士論文《佃農理論》在經濟學界嶄露頭角。他的《合約機構與非私產的理論》、《企業的合約性質》等論文繼續發展了他在交易費用以及產權重要性方面的理論。1991年他身為唯一未獲諾貝爾獎的經濟學者而獲邀參加諾貝爾頒獎典禮。 代表作是《賣桔者言》、《中國的前途》、以及三卷本經濟學著作《經濟解釋》等。 

摘自《灼见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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