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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6日星期五

歷史學家葛兆光:大學是傳授知識和保存理想的地方

葛兆光認為現在的大學,愈來愈像培訓學校了。

編按:葛兆光先生是著名的文史專家,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院長,曾經於京都大學、香港城市大學、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等大學擔任客座教授或訪問學者。著有《中國思想史》、《宅茲中國》、《想像異域》、《何為中國?疆域、民族、文化與歷史》等。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

今天,很榮幸在2018年復旦大學畢業典禮上,作為老師代表致辭。這個畢業典禮之後,你們要離開學校,作為老師,有高興,也有不捨,更有一些感慨。這些感慨,希望和大家分享。

每當我參加這樣的畢業典禮,看到大家對學校戀戀不捨,我就會想,為什麼大學生涯這麼讓人留戀?

2010年的5月,我突然有點兒明白了。那一年,我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參加了一次畢業典禮,那一天,原本很安靜的小鎮裏都是人,從二三十歲的到一百歲的,都是校友。真的,真有三個百歲老人,坐在輪椅上來了!小鎮裏,到處是橘紅色與黑色相間的校服,和象徵普大的虎頭形象。我問一個老校友,是什麼讓你如此熱愛普大?他的回答是,因為普大給了他們知識,他們懷念給他們知識的老師。當然,他說的老師早已不在人世,因為這位老校友自己就已經快一百歲了。




現在的大學像培訓學校

原來如此。可是,為什麼老師會讓他們留戀?這個問題讓我一直在想,怎樣才算是一個好的大學老師?

請原諒我坦率地說,現在的大學,我不是在針對或者批評哪一所大學。現在的大學,愈來愈像培訓學校了。四年大學課程,變成了照本宣科、完成考試、給出成績、把畢業證當作求職證明,老師和學生之間,就像簽訂了合同的甲方乙方,交完貨,收完錢,一拍兩散。於是,老師不讓人留戀,大學也不再美好。

以前陳寅恪講的「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丟掉了,《美國精神的封閉》(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的作者艾倫·布魯姆(Allan Bloom,1930-1992)說的「保存人類理想的大學」也變質了,甚至連因空難而早逝的加拿大學者比爾·雷丁斯(Bill Readings,1960-1994)在《廢墟中的大學》(The University in Ruins)裏所說「作為常識課堂的大學」都沒有了。

尋回大學的意義

很多年來我一直相信,大學的意義就是兩方面:

一方面,大學的作用在傳授知識。這需要老師用心去講,學生用心去聽。所以,我非常反感那些信口開河、譁眾取寵,在課堂上灌水的老師,他們是在虛耗學生的精力,而我也替那些馬馬虎虎、應付了事、只為分數來上課的學生惋惜,他們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



另一方面,大學的意義是保存理想。這需要老師對教學敬業,把它當成一種神聖使命,並且表現出對知識傳統的敬畏和對探索精神的尊重,要讓學生看到,老師身上是有着知識分子的自由精神和獨立品格,這才能讓大學不再是廢墟。

各位畢業生同學,大學是會影響或決定你的命運的。在大學裏,有那麼多專業和不同領域,就好像在千萬條可能的路上,你將從這裏選定一條,獨自開始你的人生和學習的旅程。大學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太重要,而老師恰恰是引領你選擇道路最初這一段的人,所以,大學的老師也實在太重要,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事都能成為好老師。說實在話,老師不介意付出,這是他的職責所在;老師也不在乎回報,他只是在乎學生能不能有新的思想和知識;老師也不需要聽感恩的話,但是他需要聽到,我的學生走向社會之後對人類有所貢獻。因此,請你們原諒,有時候我們可能過於嚴厲,有時候我們可能過於焦急。







20多年前,那時我還在清華大學教書,有一個韓國女研究生,她現在已經是韓國一個大學的教授了,因為我的批評,她經常哭,畢業的時候,她問她的同學:「老師愛不愛他的學生?」從剛剛大家評選出的最受歡迎的好老師的紀錄片片段可以看到,老師怎麼會不愛學生。但是,老師更重要的是在知識上向學生負責,唐代的韓愈說,老師是授業解惑的人,我想,除了授業解惑,他什麼都不是!

大學不是養雞場,大學也不是歌舞廳,大學更不是股票交易所,它就是一個傳授知識和保存理想的地方。只有當你的人生道路走了很久,回過頭來回憶大學生涯的時候,也許,你才會像那位普林斯頓老校友那樣,了解傳授知識和精神的老師對你有多重要,也才會了解,大學所傳授的知識和倡導的理想對你有多重要。

希望你們今後在繼續追尋知識和理想的路上,永遠記得你四年的大學生涯,也記得你的老師。謝謝。

文章來源:
《群學書院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