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9日星期四

理科生對文科生的優越感中,隱藏時代的不安

「到底學理科好還是學文科好?」這其實是一個偽命題,一個人不管選擇什麼    專業,關鍵是要修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用不斷提升的專業能力來充當職業的    「護城河」。

專欄:思想與社會
撰文:李躍(群學書院特約作者)



有專業調查顯示,理科生畢業起薪比文科生要高,但文科生的收入增長更有後勁。因為理科重在創新,而文科重在積累。(Pixabay)
一位朋友,從孩子去年升入高中起,就糾結於將來究竟是讓他該讀文科還是理科。

最近一次小聚,他似乎是下決心說,儘管孩子更喜歡文科,但從升學及將來的就業前景考慮,還是打算讓孩子在分班時選報理科。

作為一個文科生,我當然理解他的選擇。通常來說,文科生的可選專業及職業「錢景」大多不如理科生,這是事實。



我當年讀的是被稱為「職業萬金油」的中文系,至今還記得,有一次,我和學校文學社同仁延請《湖南文學》雜誌社主編王以平先生來校講座,面對台下黑壓壓一片的聽眾,王以平先生說了一句,「我不是向你們潑冷水,學文的尤其是搞文學的往往要面對一條比較艱難的路,你們要對此做好充分準備,反正我的子女中沒有從文的。」

王先生當時已屆退休年齡,現在想來,這是一個飽經世事更替的長者的滄桑之嘆,也是對青春年少的我們的一種善意提醒,儘管當時為文學而瘋狂的我們根本就听不進去。

其實,錢鍾書先生在小說《圍城》裏就以調侃的口吻提到過一條著名的高校學科鄙視鏈。

他說,在大學裏,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外國語文學系瞧不起中國文學系,中國文學系瞧不起哲學系,哲學系瞧不起社會學系,社會學系瞧不起教育系,教育系的學生沒有誰可以給他們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而今,在這樣一個科技愈來愈深刻而全面地改變人們生存景況的時代,文科生更是受到了理科生的全面碾壓。



錢鍾書《圍城》描繪了人生和現實世界的鬥爭和束縛。(Wikipedia Commons)
讀理科等於王者?

不久前,一位據稱是通訊專業的大學教師在微博上取笑文科生,引起熱議。其大致觀點是,高中階段很多人之所以選擇文科,並不是因為興趣,而是因為理科整不明白,所以高中文理分科就完成了一次智力篩選;文科生大學畢業即失業,理科生再差也可以找個拉線佈網之類的工作;文科完全可以自學,但理科不可能 ……

一種身為理科生的優越感與自得感,幾乎從每一個字眼裏漫溢出來。

據我的了解,他的這種理科沙文主義(Chauvinism)論調,也是生活中許多人的觀感,乃至是這個時代的集體無意識。這非常令人不安。




雖然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也是部分現實,比如文科可以無師自通,我的一個大學朋友就讀數學系,他的詩比許多出身中文系的寫得更好;而中文系的要弄懂裝在他腦袋裏那些複雜的數學定律與公式,恐怕難如登天──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如果一些人的傲慢與偏見建立在這樣的認知上,恰恰說明了這個社會人文教育的失敗。

按照一些人膚淺的識見,將文科置於學科鄙視鏈的末端,一個重要的衡量標準就是經濟收入,認為理科在這一領域全面壓倒文科。但我要說,這也未必就是全部真相。

最近,復旦大學胡安寧教授和香港科技大學吳曉剛教授合作完成的一項研究指出,有錢人家的孩子更可能學文科,窮人家的孩子更可能學理工科。

胡安寧和吳曉剛兩人通過分析由中國人民大學主持的「首都大學生成長調查」數據發現,家庭出身好的學生的文化資本更高,使得他們更傾向於在大學選文科專業。




也有專業調查顯示,儘管理科生畢業起薪比文科生要高,但若將時間拉長,文科生的收入增長更有後勁。

這並不奇怪,理科重在創新,而文科重在積累。

按照理科生的嚴謹做派,在這裏還有必要引入單位時間收入比的計算方式。

比如,相對文科生而言,以程序員為代表的理科男收入確實風光,但這一行業的勞動強度也是眾所周知,他們的實際收入其實被各種加班加點給攤薄了。





不與時並進 讀文讀理都會被淘汰

更重要的是,科技發展往往以加速度運行,知識新陳代謝的速度非常快,一個人如果不具備知識持續更新能力,很容易被淘汰。而一些文科專業可能恰恰相反。

去年底,一位42歲的中興工程師因被公司內部調整時通知下崗離職而跳樓,引起了朋友圈的巨大震動。有報道稱,40歲以上的工程師技術男,都非常擔心失業下崗,因為公司往往願意錄用更年輕、學習能力更強的大學畢業生,他們失業後很難找到薪水相當的崗位,很多技術男不得不轉行做銷售。

我想起了女兒的鋼琴老師。

她的叔祖父是魯迅的啟蒙老師壽鏡吾先生,母親為我國第一代鋼琴家,退休前,她是一所大學的音樂系教授。如今70多歲了,她仍然能夠根據自己喜好有選擇地收取幾個學生,輕鬆地賺取遠高於退休金的授課費用,生活過得優雅而充實。

我舉這個例子沒有半點向理科生示威的意思,只是想說明,到底理科好還是文科好,其實是一個偽命題,一個人不管選擇什麼專業,關鍵是要修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用不斷提升的專業能力來充當職業的「護城河」。

多年前,我做過一段時間文化記者,曾經電話越洋採訪過旅美學者薛涌。他說,當一個大學生過於急迫地追逐實利時,就喪失了大學教育中最寶貴的東西:理想性。

「我經常對我的美國學生講,你如果只為你的下一張工資單而操心,那麼你可能一輩子都會為你的下一張工資單而操心。在風華正茂的時刻,一個人應該學會繞開自己生計方面的瑣碎細節,關懷國家和人類的命運。」薛涌說。

這其實是在更高的視角下來看待文科教育的價值。




文科理科不應分割

誠然,目力所及,是科技在改變我們生活的一切,從移動互聯網到馬斯克的太空探索,無不見證了人類科技的偉大。但是,人類畢竟是一種有血有肉的高級物種,永遠也不可能進化成一堆機器元器件,那些飽滿的情感、深邃而複雜的思想,同樣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載體。

那位對文科生冷嘲熱諷的大學通訊專業老師說詩詞歌賦不具備生產力,我想問,如果沒有詩詞歌賦,沒有人文精神的浸潤,我們面對的將是一個怎樣荒蕪的世界?

事實上,科技與人文本身就是相輔相成、水乳交融,而不是彼此割裂的。

比如,你說寫出《夢溪筆談》的沈括,到底是一個理科生還是文科生?那些與科學包括數學相關的名著,如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伽利略的《星際信使》和笛卡爾的《談談方法》等,大都是從人文精神、人文閱讀的角度去切入的,你說它們是科技著作還是人文著作?




《夢溪筆談》是百科全書式的著作、中國科學史上的重要文獻,記載了北宋科學家沈括的科學知識及成就。(Wikipedia Commons)

這涉及到一個關於加強通識教育的問題。

金庸小說裏,一個人如果能打通任督二脈,便會成為絕世高手。在文理分科的現實背景下,一個人要獲得正常心智,也需要打通文科與理科的任督二脈,即在專業教育之外,突破學科間的各自為戰和人為藩籬,認識不同學科特有的理念與價值,關注人類與社會歷久彌新的價值、意義、理念、文化傳統與共性話題,而不是停留在文科與理科的智力比較層面。




馬雲曾經說過,不去嘗試琴棋書畫,保證30年後找不到工作。這話也許有點武斷,但背後的邏輯是值得考量的,那就是,人工智能時代,機器將在愈來愈多領域與人類展開競爭,人類剩下的核心競爭力,也許就是人文思想,有沒有思想,將是人類與機器人的最大差別──弔詭的是,智能機器展示的正是科技的力量,而這種科技力量正以這樣的方式,向人文精神表達敬意。

但是,我知道,包括本文開頭我那位朋友在內,很多人尚且看不到這一點。

原刊於群學書院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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