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3日星期五

芬蘭教育真相

真正為年輕人的未來着想,真正為他們提供公平的學習機會。我們可以從芬蘭學習的,太多了。

專欄:教育評論 作者:程介明 日期:2018-03-19
有些國家,學生成績好,但是也自信、愉快,芬蘭便是例子。(shutterstock)

芬蘭的教育從來很少人知道,她是2009年上海首次參加國際學生成就比較研究的PISA,一鳴驚人,順帶發覺在排頭的教育系統之中,都是東亞的「儒家社會」:香港、新加坡、南韓……唯獨芬蘭,不在這個文化群組,卻也排在前面。從此芬蘭便成為全球注目的教育體系。




改革課程 舉世注目


之後,不斷聽到關於芬蘭的教育故事。芬蘭與新加坡有點相似,很能利用在PISA的成績,宣揚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體系;而且在國內也形成共識,為自己國家的教育體系而自豪。這種情形,在世界上少有,絕大多數的國家談起自己的教育,通常都是怨聲載道。

訪問芬蘭作教育取經的,絡繹於途。香港也有不少團體去過芬蘭作教育訪問,筆者到過芬蘭數次,卻錯過了訪問教育的機會。去過芬蘭訪問的,觀感不一。有道是,芬蘭的教師最好,是青年人最嚮往的職業;同時,芬蘭的教師全部擁有碩士學位。有道是,芬蘭的學生沒有家庭作業,因此自由的時間多。震撼全球最大的消息是,芬蘭進行課程的徹底改革,摒棄所有傳統科目,而由學生自由構建自己個人化的課程。



最近兩周,香港來了許多芬蘭的教育界朋友。有些是回訪,例如剛訪問芬蘭的香港教育團體Ediversity「教育大同」,他們合作的堅樂學校,創立者是芬蘭教會。有些是港大的教育學院,慶祝教師教育100周年,辦了一個研討會,請來了幾位芬蘭教師教育的研究者;另外就是本文準備介紹的Pasi Sahlberg。與Pasi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每年總有一兩次見面,但總是在不同的地點。這次是港大那個研討會的主旨演講嘉賓之一。

Pasi 在芬蘭,一度是有關教育改革的國際專員,很熟悉芬蘭的教育,也很熟悉其他國家的教育改革;前幾年,哈佛教育研究院邀他去做教授,之後又回到芬蘭,目前剛受聘澳洲悉尼新南威爾士大學新設的一個全國性研究所,專門研究社會公平政策,他負責教育。



Pasi 的演講,主旨就是澄清許多關於芬蘭教育的「神話」。首先是教師的來源。十多年以來,芬蘭教師教育課程的學生人數,每年保持在800名左右,報考的人數,的確有上升趨勢;因此可以說,從數字看,教師這個行業,的確是愈來愈受歡迎。不過這種上升,可以有許多解釋,比如說,即使香港過往也有出現這種情況,社會就業機會不佳,投身教師行業的就上升。
芬蘭教師教育的研究者Pasi Sahlberg。他認為芬蘭每一所學校都應該是好學校。(Pasi Sahlberg twitter)
芬蘭教師教育的研究者Pasi Sahlberg。他認為芬蘭每一所學校都應該是好學校。(Pasi Sahlberg twitter)

神話傳聞 捉錯用神


Pasi 接着說,以2014年為例,報讀赫爾辛基大學師訓課程的有2,300人,學業成績以100為滿分,81至100分的錄取生只佔24%,而在50分下的,也是24%。可見,不論是大學的收生標準,還是錄取的實際情況,都不能說教師是學術精英。澄清了「芬蘭教育好,是因為最精英的青年當教師」的神話。

這一點,是針對目前世界各地流行的一種說法:「要引進最精英的青年進入教師專業」。許多國家還嘗試引入政策,希望吸引學術高材生進入教師專業。Pasi 想說明,教師的素質有許多成因,中學時的學業成績只是因素之一。不過,他也認為,所有教師都有一個研究性質的碩士學位,也是必要的。




Pasi 對於有宣傳認為芬蘭沒有家庭作業,可以說有點反感。他認為那是基於有一個訪問,其中一所學校的確沒有家庭作業,但是沒有代表性。

對於顛覆性的課程改革,Pasi 在《華盛頓郵報》一個訪問中,開宗名義就說:「Keep calm (別慌)!芬蘭學校仍然會教數學、歷史、美術、音樂和其他許多科目。」「我們的改革,說要學生學習更寬的內容,例如歐盟、社區與氣候、芬蘭獨立後的100年歷史;在這些學習中,就會引入語文、地理、科學、經濟等跨學科的板塊。」(看來與香港通識教育的宗旨相似。)

他又補充說,芬蘭是一個非常分散的教育系統,320個區各有自己因地制宜的學校系統。全國的課程框架,只是一些鬆散的原則,還得要教育工作者去因應學生特點而設計。

實際的變化從2016年8月開始,要求每一所學校必須為學生增設一段時間,進行「現象為本」(phonomenon-based)的跨學科學習。320個學區,百花齊放。一個極端,的確有學校把所有的教學都變成跨學科,這也就是引起轟動的英國The Independent報道的故事,把它誇大為全國的現狀。另一個極端,有些學校一年中撥出幾個星期的一段時間作跨學科學習。也有芬蘭一位校長比較悲觀,「結果,很可能有320種模式;其中90%與目前的現狀也許相差不大。」

在國際比較研究PISA裏面,芬蘭的學生成就近年有點下降。有人問,成績下降,還搞這樣的改革?言下之意,改革下來,成績也許更加會下降。芬蘭的改革者卻認為,「我們是為年輕人的未來作準備,而不是為了維持國際比較的成績」。



有機會讓 Pasi 與「教育2.1」的成員交談。我們問:「澄清歸澄清,芬蘭教育,你最引以自豪的是什麼?」Pasi 舉出三條。


公平觀念 堪為典範

 

第一、公平:每一所學校都應該是好學校。Pasi 說,這不是一個政策,而是一個理念;不是政府的理念,而是全民的理念,是在1970年代形成的一個理念。他舉了兩個例子,一個例子是,他每到一個國家,飯桌上,話題很容易就轉到教育、學校,跟着是怨聲載道。這種情況在芬蘭不會發生;另一個例子,「無論我的孩子進了哪所學校,我都會很放心。」
我們問:「那麼,你認為什麼是好學校?」他說:「當孩子離開學校的時候,他還希望再多學一點。」




第二、信任:政府、學校、教師、家長之間的互信。教育的事情,大家都有責任,不會覺得只是人家的事,因此教育的問題有一種同心合力的文化,大家全心全意為了學生的未來。

第三、素質:全國的傳統,學校最關注的是學生的生活素質、健康、愉快。在1970年代,開始建立公立學校體系,開始要由同一個政府提供教育,要為學生設計課程,還要提供課本、膳食、保健,還要為特殊教育提供額外的資源。可以說,公平的觀念,是從建立公立學校體系的時候就有的。

教育的素質、成績、科技、就業……我們聽得多了。真正為年輕人的未來着想,真正為他們提供公平的學習機會。我們可以從芬蘭學習的,太多了。PISA 2015年報告(第三卷),提到有些國家,學生成績好,但是也自信、愉快,當時舉的第一個例子,就是芬蘭。


程介明
香港大學榮休教授,教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歷任教育學院講座教授、教育學院院長、副校長、校長資深顧問;並曾任學生宿舍舍監18年。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華東師範大學、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國家教育行政學院等客座教授;1996至2006年哈佛大學教育研究院任訪問教授。曾任中學教師、校長;1987年獲倫敦大學教育研究院哲學博士,專攻教育規劃與教育政策。歷年學術著作近千,另有數百在各類國際學術與政策場合的主旨報告。在香港《信報》、《上海教育》與西班牙Escuela撰寫教育評論專欄。

摘自《灼見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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